在偉大的神前獻上色色！！ ——紳士民俗學「性儀式」

 

 

　　筆者寫過不少篇以成人創作介紹世界歷史與文化的專題文章，不過筆者最喜歡的還是和風作品。但這類日本背影的作品看久了，就會出現一個疑問：為甚麼成人創作中常常出現各種奇奇怪怪的「儀式」？從古早之前由GALGAME改編，製作精良的裏番《無顏之月》，到之前介紹星井情老師的《男猿村》等，成人創作中常會有男主角因為某些緣故跑到一些地處偏僻，風俗古老（有時候明明是現代背景但故事舞台與出場人物的觀念與穿著卻跟江戶時代或明治初期沒什麼兩樣。）的村莊，結果受到當地村人款待，或是陰錯陽差地碰上「祭典」，結果要跟女主角（或女主角們）發生性行為的故事。有些時候這些祭典甚至會因為村莊當地的風俗，加入輪姦、亂交等橋段。雖然說這可以從古代日本的「夜襲」（夜這い）來解釋，不過，在神前或祭典時發生性行為這點並非日本的專利，在世界各地的古代祭祀中，其實都有類似的儀式存在，為甚麼過去會在祭祀時公然做愛呢？這其實絕對不是因為性慾，而是有很正經的原因的，這次就來讓我們介紹一下這個曾經存在於世界上的風俗——「性儀式」吧！

 

為了祈求豐收與增強帝王權威的「聖婚」

 

 

　　在古代人類文明的宗教與祭祀當中，有許多現代人看來非常神奇的祭祀：活人獻祭、人皮或人骨祭器、異常痛苦的苦修等，在其中，「性儀式」其實是相對好懂又「正常」的儀式之一了。這種在神前進行性行為的儀式其實日本還不是最早發現的案例，在好幾年前——有名的暢銷小說《達文西密碼》（有改編成同名電影）中，主角宗教符號學教授羅伯．蘭登就從女主角蘇菲的回憶——她曾經在深夜看到她的祖父所處的隱修會的秘密儀式，祖父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而有個女人騎在祖父身上，眾人則圍繞在兩人身邊膜拜——中，對此說明這是一種名為「聖婚」的性儀式。

　　「聖婚」的起源很早，在古希臘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著作《歷史》中就提到了美索不達米亞的聖婚儀式，兩河流域文明是人類紀錄最古老的文明，這麼說來，性儀式的發展幾乎與人類文明歷史重疊。聖婚最初指的是神與神之間的婚姻，後來轉化成人（通常是國王）與扮演女神的女祭司之間的擬似婚姻儀式。首次有聖婚紀錄的蘇美的《舒爾吉史詩》：聖婚儀式一邊在蘇美的最大宗教節日——新年節間舉行，聖婚模擬的是母神伊南娜與農業神杜穆茲之間的婚禮，在新年時，母神與農業神的結合也表達了人們對豐收的渴望。在《舒爾吉史詩》內就有烏爾第三王朝國王舒爾吉扮演農神杜穆茲，送禮給伊南娜，伊南娜也以歌回應，兩人進行聖婚的描述。聖婚中的性行為在當時的人們眼中不是甚麼羞恥的事，反而是人們繁衍後代的行為象徵著人口的生育、動物的繁殖以及國家的昌盛，是非常神聖的儀式。而帝王親自扮演農神也為人民加強了「君權神授」的概念，對於提升王的權威也非常有效；另外在聖婚儀式中，全國男女也會一同進行「聖婚」，這同時也是考量到在古代平時民眾忙於耕作，沒甚麼時間與精力「做人」，所以選擇新年的這段時間讓大家有個解放的祭典，女性懷胎十月後剛好可以在明年的農閒期生下小孩，在古人一年的工作上做個無縫接軌。

 

（伊南娜在亞述語中稱為「伊斯塔」，就是Fate/GO中出現的那位廢材女神。在人類第一部史詩《基爾加美什史詩》中，女神伊斯塔向基爾加美什求愛，卻被基爾加美什嫌棄其淫亂，因此引發後續的天之公牛事件，或許基爾加美什對其的「淫亂」評價就是來自於聖婚儀式。）

 

（不過父神的杜穆茲在Fate世界卻成了一隻羊。）

 

　　而在中國，《楚辭》當中也被認為有提及與聖婚類似的儀式。例如之前的文章中曾提過的異種婚姻譚，在《九章．思美人》中就寫道「高辛之靈聖兮，遭玄鳥而致詒」被認為是一種「圖騰聖婚的儀式」；而在《天問》中則有「簡狄在台，嚳何宜？」一語。「宜」字主「且」，且字則被認為是男性陽具模型的象形字，上面加個寶蓋，則成了進行性儀式的神殿。簡狄吞鳥蛋而處女懷孕的神話，在《天問》中被描寫成了由聖王代替「天神」讓「聖處女」懷胎的「宜祭」，這被認為是中國的「聖婚儀式」，聖婚要求君王來擔任天神的角色，也可以看出不管東西方文化都出現了「王＋＝神」，還有宗教祭祀也是國家領導者工作的一面。（「國之大事，惟祀與戎。」）

　　在時代變遷後，亞述人開始用神像來代替真人進行聖婚，而「宜祭」也失去了性行為的一面，變成祭祀男性性器形狀的男性祖神。但還是能從遠古的文學作品中發現這些性儀式的痕跡。

 

巫女可以色色？聖娼的存在

 

 

　　既然都講到了美索不達米亞的聖婚儀式與金閃閃基爾加美什了，那就讓我們來回顧一下《基爾加美什史詩》中的橋段：在眾神為了遏止基爾加美什的暴君行徑，從天上派出野人恩奇都（在Fate世界為泥人）時，恩奇都與野獸為伴，也無法言語，此時基爾加美什派出一名神妓與其交媾，恩奇都才獲得智慧與言語的能力（但也喪失了一部分力量），前往挑戰基爾加美什。（在Fate世界中則是在與神妓交媾的過程中模仿神妓的外觀，這也造成了Fate的恩奇都有著女性化的外表。）……等等，神妓是什麼？神職人員的女子不是應該像修女、巫女一般守身如玉嗎？然而，視宗教的性質不同，「神妓」，在廟宇或神殿中生活，為參拜者提供性服務的人，確實存在於各地。

　　在美索不達米亞古文明中的巫女，會對前來神殿參拜的人，為了授予參拜者神的祝福而與參拜者們發生性行為，在古希臘中，由於司掌愛與美的女神阿芙蘿黛蒂也是位開放的女神，在科林斯山上的阿芙蘿黛蒂神廟中便有一批為數不少的神妓，在品達的詩中，曾有一位叫色諾芬的富有運動選手在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短跑項目勝出，為了還願他因此向神廟獻出上百名的聖女。而古印度中，賤民的女孩常常年紀輕輕就被送到寺院服務，他們平常進行祭祀工作與舞蹈，但在有信眾前來時便會為其提供性服務，可見古代的神妓並非是單一地區獨有的現象。

　　神妓隸屬於神，被稱為神的僕人。而神妓與信眾的性行為也並非單純的性愛，反而以肉體傳遞神明的意志、神諭以及祝福的意涵。在日本歷史學者網野善彥的學說，寺社由於與俗界切斷了聯繫，並不隸屬於私人，所以被稱為公界；公界中生長的人被稱為公界人，他們跟一般民眾不同，不隸屬某種團體，女性也是，既然不隸屬個人（沒有結婚，沒有丈夫），那她就是「公有的」，能與任何人發生關係。在之前遊廓的文章中，也有講到遊廓的娼妓們最初可能是由為神表演歌舞的巫女流落而來。由此可知與人發生關係並不會與侍奉神明產生衝突。而在女忍的文章中也有提到「步行巫女」，這類在外幫人消災解厄的巫女有女忍者的一面，既然是女忍，當然就會使用色誘或性技來潛入敵對陣營獲取情報，也有一部分的研究將這類步行巫女被歸類在神妓當中。

　　雖然說現代因為人權問題，大部分的神妓都已經消失了，不過據說在印度還有少女擔任神妓的工作。而順帶一提，雖說是神妓，但不一定只有女性，像是古代迦南地的神廟中，就是少年少女都有。

 

性儀式的目的

 

 

　　回到二次元創作大國日本上，在日本神道中有許多「奇祭」，包括被稱為大和三大奇祭之一的飛鳥坐神社的「おんだ祭」，在儀式上雖然被歸類為田植祭，但在儀式中會出現帶著天狗面具的人強上帶著阿多福（發福女性）的人，而帶翁面（老人）的人在天狗後面推著他助興，模擬性愛的神樂，演員做愛完後使用的紙據說還能帶來好運，在戲劇結束後還會丟給觀眾。而在愛知縣的田縣神社，在豐年祭中則會抬出巨大的陽具神轎繞境，傳說會帶來豐收與多子，也有女性會在參拜神社時觸摸陽具形狀的御神體以求子。這類「田植え祭り」在古日本繪畫中也有並非神樂的模擬形式，而是讓男女戴上面具後，真的在田中性愛以祈求豐收的祭典。日本的歷史小說說也曾描述過「黑暗祭」，在舉行神社祭典的夜晚，許多男女會前往神社境內的鎮守之森，開始在一片黑暗中性愛，簡直就是同人誌中的劇情真實上演（還是大亂交版本）。

　　之所以會出現那麼多跟性愛相關的儀式與祭典，是因為古代人的觀念與現代人大相逕庭。在古代人眼中，就像過去藤子不二雄老師曾經畫過的短篇〈觀念逆轉的世界〉一樣，性是繁衍子孫的重要過程，不是什麼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更有甚之，「性愛」非常神聖。在各國神話中，最初的人類都是由神所創造的，「造人」是神的權能，而性愛，卻是人類合二為一，由人身達成神的奇蹟——創造生命的過程。（這個概念有點類似於道教的「房中術」，陰陽調和才是最完美的狀態，這是只有陰或陽的單一男女無法辦到的事，所以要藉由性愛達成男女合氣，陰陽交融的境界。）所以根據樋口清之教授的研究，在古人眼中，性愛是生命的泉源，具有神祕性，也是神給予人與人之間交流身心靈的手段，甚至可以透過性行為來達成人與神之間的交流。

　　這個概念可以連結到「聖婚」，藉由性愛讓人類與高次元的神靈結合，讓神所賦予的權能能夠同步到人類的世界。所以在美索不達米亞與中國的豐年祭時舉行聖婚，不僅能提高王的權威，也能達到天人感應，期望國家藉由於女神的交媾達到豐收。另外，古代人類也注意到了要讓作物產生種子就需要雄蕊與雌蕊的結合，而「播種」的動作更可以連接到「性愛」上（從稱呼男性「有種」，日文也有「種付け」一語來看，雖然古人高機率無法觀測到精液中有精蟲，但精液被視為「種子」已經是個共通的概念），那麼在祭典時做愛，就像在祈求將來農耕時，種子也能同時茁壯一樣。（在飛鳥坐神社的神樂中，之所以模擬性愛的其中一人要戴上天狗面具，或許也是在模擬「神社的祭神」，與身為巫女的阿多福「聖婚」，代表人類的翁在後面推著天狗做愛，則象徵著人類祈願豐收的心情，希望將神的「種子」帶來人間。）

　　而在性愛過程中，男女在性高潮時，都會經歷一段恍惚與腦袋空白的時期，在《達文西密碼》中，蘭登教授就說過人會在這種朦朧狀態中認為自己看到了上帝。而高僧雖然不會進行性行為，卻能用冥想禪坐達到相同的效果，所以有人將佛教的涅槃狀態比喻為精神上永無止境的高潮。這點從印度性力派，以及佛教真言宗的立川流以性愛會創造新的生命，認為男女性交能達成靈魂與肉體的結合，進而達到精神的最高境界的思想其實相符。（所謂的「歡喜佛」或是印度教一些神像中就可以看到佛像成像男女交媾的模樣。）

 

（在Fate中出現的淫亂尼姑殺生院祈荒在設定上就是真言宗立川流的尼僧，雖然說在劇情中也有講到殺生院的願望是「救濟世人」，但在劇情描寫上與其說是「因性而開悟」，倒不如說是淫亂的邪教教主。）

 

二次元創作中的性儀式

 

 

　　性儀式這種能夠獲得大義名分H，還是實際存在的合法手段，成人漫畫家怎麼會放過呢？在成人漫畫中，性儀式常成為後宮成人漫畫的常見情境，由於是會安排男主角一人前往一個完全只有女性存在的村莊或環境，在儀式中跟各種不同特色的女性做愛：例如以畫後宮成人漫畫聞名的立花オミナ老師，他在單行本《団地の中は僕のハーレム》中的長篇〈俺は皆の管理人〉中就畫了一篇男主角祐樹來到一個極大的社區擔任管理人，在第一天卻與好幾名住戶以及新入住的外國人莎拉做愛；而隨著故事的進行祐樹也發現這個社區不大對勁：居民居然只有女人。這才由前管理人的美延小姐揭露：代代居住在此地的女性由於體質，在初潮過後就會非常渴求性愛，而她們的體液也能感染男性，這讓許多男性因此吃不消，因此才形成了只有女性的社區。（就算外嫁的女性，也會因為丈夫們受不了她們的需索無度而回到這裡）而這社區每年會舉行祭典，就需要一位年輕而又精力充沛的男性，為全社區的女子提供「種子」，延續她們的下一代。這樣有些「女人國」班的故事。而オクモト悠太老師也畫過類似情節的短篇漫畫，同樣是男主角進入只有女性的山中小村，而碰上了當地的御祭：在四下無人的御神木上，綁上巫女獻祭。而男主角看到獻祭的巫女正是帶他認識村莊，害羞的爆乳女孩小菫一時把持不住侵犯了她，在事後也揭露了，御祭的目的正是為了要尋找侵犯巫女的男性，為全都是女性的村子尋找「種馬」。這種讓一個男主角跟一堆女角大亂交的故事算是一般在成人創作中的性儀式的套路。

 

 

　　不過也有不那麼純愛的作品。例如CLOCK UP的GALGAME《Erewhon》（德文的「理想鄉」之意），故事描述因為生活而身心俱疲的男主角幸仁偶然獲得了一本筆記本，知道了一個「在地圖上不存在的村莊」，因而來到這個滿山赤紅的山中小村來待村。幸仁受到村中居民的歡迎，因為他是時隔二十年才來到這個村莊的「御迴大人」，為了二十年一次的式年大祭，村莊特別準備了村中的兩位女孩——永見稀世良與阿式十子，這特別生養的兩人被作為「一夜妻」獻給御迴大人，幸仁因此每夜交替著與兩人過著夜夜笙歌的日子，直到祭典的那天……本作看上面的介紹看似單純的拔作，不過可不是這個回事，這個以有特殊風俗的村莊構成的和風傳奇故事，融合了民俗學的來訪神、性儀式、換子、鬼、太歲等，被認為是有橫溝正史《八墓村》風格的懸疑GALGAME。在祭典上男主角幸仁必須選擇一人作為妻子，另一位女孩則要被當作過去襲擊村莊的「鬼」的依代，被村民眾人給強上侵犯，祭典瞬間變成亂交與NTR的舞台。本作還導入了輪迴要素，要帶有上一條角色路線經歷的幸仁慢慢了解村莊的真相，是值得推薦給對民俗學有興趣的玩家的GALGAME。（但對純愛教徒來說就最好不要把這遊戲當作尻尻的素材，當作懸疑小說閱讀吧。）

 

（另外犬江しんすけ老師的單行本《純嬢戀歌》中，深居在大宅中的女主角在與男主角相戀前，會以「御命」為名義跟大量男性與政府高官性愛。傳說與其一族的女性「交合則獲祝福，若放開手則得災厄」，在表現上其實與過去神廟經由性愛給予神明祝福的「神妓」相似。）

 

　　現在已經沒有人會在宗教儀式或祭典上公然做愛，或是前往神殿或神社時有巫女為你服務了。不過這類聖婚或以性祈求豐收的概念以神樂或戲劇的形式保留了下來，或許能提醒我們性事不是那麼需要忌諱的事情。（但現在也不是能隨便發生性行為的時代了，性病很可怕的。）為了生產作物、增加人口，古代不管男神還是女神卻自由奔放地「創造人類」，但在少子化的現代，人們只想追求恍惚的快感，卻不想承受創造的奇蹟，反而成為各國政府需要求神拜佛的難題。不過但這應該也是人類從艱苦向神明祈求人力的農耕生活，邁向可以脫離神明與宗教，不用積極製造「勞力」的工商業現代社會的象徵吧。（文：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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